这是我妈妈的花
作者:李淑杰
这是殡仪馆17号厅,一排花篮上,插着黄菊花和白菊花。眼睛红肿、面色苍白的春今,两只手用力地拽着其中的一个花篮说:“这是我妈妈的花,不能再放在这儿了,这儿不是我妈妈的地方了”。朴姨刚被送去告别厅,这个房间又瞬间进来了一个亡者。我抬头,憋回了即将流出眼眶的泪水,想上前劝春今放手,可我心脏一阵绞痛,两条腿也抖个不停,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,悲伤的看着春今与花纠缠。
之前春今刚和我拥抱着哭了一场,她说她回家再也看不到妈妈了。我其实是个不爱流泪的人,可听说朴姨去世的那一刻,我的泪一下就掉了下来。到殡仪馆前,我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在朴姨的棺木前落泪,可站在朴姨的棺木前,我还是无法平静,勉强鞠完躬,转身扶着墙壁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啜泣。春今过来扶着我,我们俩泪眼相望,春今说:“谢谢李姐!”,她懂得我和她母亲的感情,我也在心里说着:“谢谢!”,谢谢春今为她母亲所做的一切。
和朴姨初见时,我还是个没有张开的小姑娘,刚分到牡丹岗林场工作。朴姨是食堂的炊事员,她面容慈善,眼睛细长,眼神温和,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干净利索的劲儿。她每天调着花样给我们做饭,我因为住宿,受她的照顾要比别人多。她经常就给我一个人做晚饭,有时还会把我领到她的家里去吃饭。朴姨的女儿春今和儿子成哲都在外地上学。我和朴姨常常面对面的坐着吃饭、聊天,我也因此知道了一些朝鲜族的生活习惯,我这个汉族小姑娘和朝鲜族的朴姨宛如一对母女。下雪时,我就拿着木锹帮她推食堂门口的雪。我们相处了9年,朴姨看着我结婚生子。她退休后,离开了牡丹岗,我的心里空落落的。听说她在市里开了一家小餐馆,我就跑去看望她,但这次探望让我的心情很沉重,因为她和我说她眼睛好像出了什么问题,看东西越来越模糊,我非常的担心。
我一直惦念着她。家搬到敦化后,我常常去她的家里,买一些她喜欢吃的食物。朴姨有一双非常优秀孝顺的好儿女,春今和成哲多次带朴姨四处奔走去医院看眼睛,但效果甚微,朴姨还是慢慢的失明了。她失明后也多次给我打电话,让我们一家三口去她家里吃饭。我看着她摸索着淘米、洗菜、切菜、炒菜,心里很是难过。
我的爱人突然生了重病,我陪着爱人辗转于长春、北京给爱人治病,无法再顾及朴姨,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和朴姨联系。等我和爱人从北京回来后,她急忙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了我家。她说这一年她多次梦到我,在梦里我埋怨她不管我。我听到这儿,上前轻轻拥抱她,流着泪在她耳边小声说:“朴姨,您好好的,我就放心了,我现在一切都好,孩他爸的病也治好了,您不要担心我。”
朴姨几年前在距离我家100米左右的地方买了房子,我很高兴。我去朴姨家更方便了,我觉得自己和朴姨又回到了在牡丹岗的时候。疫情爆发时,我们都被隔离在家不能出门,我很担心她,总往她家打电话,提醒她打疫苗,做核酸。可有一阵,她家的电话总是无法接听。我很着急,就联系上了春今,才知道朴姨又患了重病,在延吉的一家医院住院,春今正在照顾她。春今性格温婉,对朴姨照顾得无微不至,我很放心。我起初给朴姨打电话,她说话声音还正常,我们有时能聊一个多小时,可后来慢慢的不行了,她说话越来越不清楚了,但还是努力地叮嘱我爱惜身体,工作不要太累。最后一次给她打电话是在几个月前,她尽管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,但她嗓音嘶哑,话已经说不完整了。我撂下电话,心里特别难受,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。朴姨的病真的是太重了,如果不是春今和成哲一直倾尽全力的照顾,她可能坚持不到现在。所以我非常感激朴姨这双优秀的儿女。
在告别厅和朴姨告别时,我泪流满面。我理解春今的痛,春今知道再也没有任何办法能留住自己的妈妈了。许多人不明白春今为什么纠结那些即将被烧掉的花,可我知道春今这无助的行为,她不是舍不得这些花,而是实在舍不得自己的母亲。